第三百四十一章 “如果白昼未现”（2/2）
“这一辈子……普拉亚的繁荣我见过了，这么多年我都看过来了，嘉嘉和乐乐都大了，我没什么遗憾。苏凛家孩子，你是个好小伙子，谢路德那孩子也是。不必为我多烦神了，做你们该做的事。</p>
……人年纪大了，到了该走的时候，也就差不多了。”</p>
“没什么该走不该走的。”苏明安说：“没有人是在哪个年纪就应该死的。”</p>
嘉尔德让他想起了在他四岁时便过世的奶奶。</p>
那个时候，奶奶也是握着他的手，躺在病床上，低声和他说着话。</p>
她说让他听话，让他乖，让他忍让着妈妈，她说妈妈只是在外面受了气，忍忍就好了。以后没她护着他，爸爸也常年在外面，他要尽量躲在自己房间里。</p>
他记着，一直忍着，忍着那个女人，直到最后忍无可忍。</p>
……但在四岁前，奶奶将他护在身后，给他糖吃，让他回房间去的样子，他一直记着。</p>
眼前，满脸老年斑的嘉尔德，也正轻声对他说着话。</p>
他的口袋里，还有着一袋子没吃完的米糕糖。</p>
“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，孩子。”她轻声细语地说：“人这一生啊，并非一定要追求些什么东西，只要能回味这一生而不愧于心。</p>
人会在这一生中，得到关于自己疑问的解答。</p>
我的答案已经等到了，他让我不必再等了。</p>
那你呢……你的答案，谢路德的答案，你们找到了吗？”</p>
……</p>
苏明安渐渐想了起来。</p>
当时，明明谢路德和嘉尔德说好了离开的时间，为什么嘉尔德要故意一直拉着他聊天？</p>
答案很简单。</p>
没有人强迫她拉着他聊天。</p>
……只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不想走。</p>
他想起了她当初说的话。</p>
……</p>
【小伙子，不用害怕，你还年轻，未来的路还很长。即使你在这一路上会看见很多黑暗，看见许多世道不公，也要优先保全自己。】</p>
……</p>
【魂猎并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，王城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，不能一叶障目，贸然打抱不平……只有站上去了，站得高了，看得远了，你才能明白，有些事情，并不会那么简单。】</p>
……</p>
【苏凛，苏凛家孩子……你是个好小伙子，你成了魂猎，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。】</p>
……</p>
他已经明白了。</p>
早在那个时候，看到在外面游荡的光明骑士，看到苏明安的那个时候，她就已经有了准备。</p>
在知道他想要成为魂猎时，她特地说了这番话，说让他多多考虑，让他有了心理准备。</p>
这样，不至于他在之后知晓她的死讯后，情绪激动，做出些什么事来。</p>
……哪怕是对一个刚回来的，外来的陌生人，她也能体贴到这个地步。宁愿说这么一大段话，来照顾他的前程。</p>
老太太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。</p>
她分明什么也没做错。</p>
“……您是主动回来的，对吗？”苏明安看着她。</p>
对着他的视线，嘉尔德缓缓点了点头。</p>
没有人逼她。</p>
也没有魂猎上船，硬是要拉她下来。因为她的儿子是牺牲的魂猎，就算她选择逃跑，魂猎们也能看在她儿子的面子上，勉强接受。</p>
……是她在考虑到谢路德的前程，想到他的未来，想到他为了送走她而付出的代价后，她主动过来的。</p>
或许她曾经答应过谢路德，说要上船，哪怕背井离乡，她也要坚持着活下去。</p>
但在临时收到那封信件后，她不再等了。</p>
……她等不到了。</p>
……她主动回来了。</p>
……</p>
“回收我吧。”她说：“从我的胸口，掏出变异了的魂族之心，拿着这个给教皇，谢路德的履历不会有污点。乐乐和嘉嘉，大概也不会被我连累吧。他们还有未来，他们不应该被迫从普拉亚离开，去大海上流浪……</p>
苏凛家孩子……你是个好小伙子，神明不会责怪你的。</p>
成全我吧。”</p>
说完这段话。</p>
她捏着手里的相片，忽地低头。</p>
——她吻在了那个面目模糊的，穿着魂猎制服的男人身上。</p>
银丝飘荡在她的脸侧，像一夜冬雪凝成的霜，拂过她脸上褐色的斑。在闭眼的那一瞬，她的神情变得无比温柔，像刚走入爱河的小姑娘。</p>
这吻分量极轻。</p>
像雪山融水，晨露滚落，蜻蜓点水，像信徒亲吻圣经。</p>
片刻后，她抬眼，唇与相片缓缓分离。</p>
岁月在她的眼中沉淀，锁着漫长的时间。</p>
那晃着一圈白的眼里，此时含着水光，如海天般清澈明亮。</p>
她的眼下，一对黑沉的眼袋，像蓄着久别的热泪。</p>
……</p>
……这是对她而言，“皆大欢喜”的最佳结局。</p>
……</p>
【当人安排好自己的死亡，等待他们的，便是无比安稳的出发感。】</p>
【——正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。】</p>
【即使那个死亡对于他们来说，仍是未知。】</p>
……</p>
如果白昼未现，</p>
她本该习惯忍耐与等待。</p>
……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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