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零五十章 “是故所欲有胜于生者”(1/2)

机械车前行着,几乎没有任何声音。</p>

苏明安望着窗外,耳畔爱丽丝哼着歌。</p>

这辆车是她的座驾。车厢内有些窄小。一盏黯淡的灯晃在窗边,几乎快要甩到他的额头。</p>

他曾想,也许他能找到别的方法,让爱丽丝不用成为异种王复生的载体。可是这怎么可能找得到。天底下要怎么去找第二个身上有鲜红蟒蛇的人。很早以前苏明安就知道——旧日之眼选定了爱丽丝,爱丽丝是朝颜的前世,倘若追溯到前世的前世的前世……千年前的“爱丽丝”,也许就是为了异种王复生准备的。</p>

——可是千年前的“爱丽丝”的使命,为什么要后世的后世的后世……去完成?</p>

——十九岁的爱丽丝为什么要因为她几十代前世的责任,而被迫在她这一代牺牲?</p>

“你曾说我像星星一样好看。”苏明安的声音很低。</p>

爱丽丝曾经凝望羔羊灼烧而死,如今他仿佛也要凝望爱丽丝成为火中的羔羊。</p>

……凭什么?</p>

【命运】?</p>

爱丽丝的紫色眼眸倒映着他。</p>

“你不看星星了吗?”他说。</p>

“我翻阅了古籍。异种王苏生,我也不会死去。”爱丽丝握紧了苏明安的手:“我失去的,也许只是自我。”</p>

“如果运气好,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理智,直到异种王完全接替我。那时,我们还能去海边看浪花。”爱丽丝弯了弯眼眸:“到时候,叫上迪夫,叫上梅蜜他们,我们……一起去看。好吗?”</p>

窗外的雨水密起来。</p>

“【宿命】……是,什么?”他的声音显得干涩。</p>

“也许,就是……在我们出生之前,我们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……就已经将我们这一生的结局安排好了。”女孩这样回答他。她的眼眸明亮而天真,然而这只是她千帆过尽后返璞归真般的纯真。十九岁的少女,甘愿为了大家戴上沉重的水晶冠冕,甘愿走入洁白的神塔中。</p>

她学习、工作、压榨自己,只为了护住昔日的“她”,护住那些平民们,那些孩子们。</p>

当她蓦然转身,她却已身处命运的阴影。即使她努力了一生,最后依然是为了世界而献祭的结局。</p>

这就是,救世主?</p>

这就是……【主角】?</p>

她试探性地伸出手,他没有躲闪,她的双手缓缓地拥上了他的脖颈,在窄小的车厢里,下巴抵在他的肩头,仿佛因此可以遏制住她眼中的泪光。</p>

机械车已经设定好了自动程序,它的目的地是第二座塔——异种王的复生地点,九幽。</p>

……</p>

【吾之故友旧神啊。】</p>

【幸以仙之符篆赐我,吾肉身成命运之剑。充吾灵魂者,昔日之目也,以象红蟒之人献我,吾得以重生。至塔内九幽之底,以吾名诵之,以死亡为计数,吾志覆大地,以求理想之国升至天穹。】</p>

【——《典籍·千年神话》】</p>

……</p>

这就是复生异种王的条件——命运之剑、仙之符篆、旧日之眼、鲜红蟒蛇的载体。这些苏明安已经完全满足,只差进入地点。</p>

黑雾深处是尚未发掘的诸多遗迹。有叠影的指引,苏明安便可找到复生异种王的指定地点——九幽之底。</p>

……</p>

【善者死后,入天谷,享无尽之乐。恶者死后,堕九幽,受炼狱之苦。人之死后,善恶由天使裁定,故以纸莎草记一生之功。以此,来世可承前世之责,生明且安,顺永无绝,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。】</p>

【——《典籍·旧神教义》】</p>

……</p>

苏明安没有想过,自己三年前在直播镜头下随口编出的“旧神教义”,原来有些真的存在。</p>

“故以纸莎草记一生之功”——纸莎草就像是每个人身上的硬盘。前世寄生在每个人的身上,如同萧景三身上的萧影。</p>

“来世可承前世之责”——就像是爱丽丝被迫承接的命运,她必须要承接来自她多代之前的千年前的责任。</p>

以此,生明且安,顺永无绝,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。</p>

以此,人生光明,安康永顺,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。</p>

他在镜头下编纂的旧神教义,几乎完全成为了现实。但也许不是因为他的诉说,才导致它们成为了现实。可能它们本身就存在,而他会按照命运的指引,为了抵御神灵的教义,说出这些编纂之言。就像没有首尾的莫比乌斯环。</p>

【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】——犹如一个诅咒。</p>

就算爱丽丝死于这次异种王的复生,如果之后还有异种王再度复生的机会,就会轮到她的后世成为异种王的载体——也就是朝颜。</p>

朝颜死去,还会有下一个朝颜的后世沦为载体。</p>

简直如同……一个轮转在生生世世之间的诅咒,每个人无论怎样转世轮回,都逃脱不了这种千年前就已经铭刻好的“命运”。</p>

……</p>

侦探凝视着窗外的黑夜。</p>

沉甸甸的【宿命感】犹如滔天洪流,弥合了天地。战场悠远苍茫,随处可见兵刃与旌旗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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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丽丝的双手环抱着他。她的双臂满是湿漉漉的雨水,体温却是温热的。</p>

她的眼瞳一直注视着他,直到他也侧过头,回望了她。</p>

一开始侦探没明白女孩在看些什么,直到她的瞳孔中也稍稍亮了一些,仿佛他的眼中有着某种火焰,在对视的一瞬间在她的眼中悄然点燃。</p>

“活下去吧……”她呢喃着。应当不是对她自己说。</p>

他收养她的那一夜,大雪很厚重。</p>

可当女孩走入侦探的家,换上温暖的衣衫,枕在沙发上的那一刻——她突然觉得,原来窗外这些纷纷扬扬的雪片竟是六边形的,如此美丽。以往她只会畏惧它的严寒,从未有心欣赏它的美丽。</p>

正如这一晚的大雨,神女塔丝丽切秀发尽断,扔掉了神官们严格叮嘱的训诫。</p>

她在这一瞬间突然察觉……原来雨水也能用“美丽”称颂。</p>

车厢的小灯一晃一晃,阴影洒在她的发上。她眼中的光芒越发亮了,完完整整地倒映着他。</p>

——那些过往早已如同烙印,在她的一举一动中永存,她以自身为相片铭记。他在每一年的夏与冬选定了她的人生,她也充盈了他每十二小时的付出,直至他们彼此都塑造了彼此。</p>

游戏无法成为隔开他们人生的屏障,在雨夜的寂静中,在荒凉的战场上,机械车咯吱咯吱地向前摇晃,仿佛即将坠入没有尽头的九幽,而他们的故事早已在开头相拥。</p>

故事的开头,侦探在雪夜牵起了女孩的手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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