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9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(1/1)

沈要吃东西很难慢下来。 习惯最是难改,他幼时同人抢惯了食,无论树皮还是馊饭,若不吃得快些,恐怕他早就要饿死在犬园里了。 谁知,萧子窈偏偏要他改。 好难——他心想,却乖乖坐在桌前默默数数,一、二、三,还不太够,他便实在有一点儿迷茫,眼光比失措还失措,又像误入歧途,一下子瞥见她笑盈盈的眼。 他于是兀自怔愣一瞬。 啊。 糟糕。 方才数到几了? 他只记得她眼波横的桃花眼了。 之于萧子窈,他总是一面食髓知味,一面饥而忘食。 奈何她太懂驯狗的法子,开出的条件总是勾得他垂延欲滴。 “好啦,可以咽下去啦。” 萧子窈笑说道,“真是小狗,吃东西还要听口令。” 他不动声色,只管望定她:“六小姐,刚刚的话,不是骗我的吧。” “哪句?” “让我好好活着,等我们老了,你先死。那句。” 萧子窈微微一顿。 她的能言善辩总在沈要面前失效,于是默了片刻,方才开口。 “不是哦,这句话没有骗你。” “我们以后是要一起吃饭,一起变老的。” “你要好好努力。” 沈要不声不响,没有应。 他又吃下一口云吞,既不囫囵也不遮掩,这一次,是他自己数的数,所以不去看她,唯恐分心。 然后,他终于咽下去,默默无声的,像咽下千言万语。 “我做得好吗?” 他抬头问道,目光灼灼,萧子窈没有看错。 “做得好。” “那,做得好会有奖励吗?” 他一面说着,一面又拖过她的手来,贴在侧脸,“给我一点奖励吧,六小姐。” 他声色喑哑,像一条低伏的犬,无比乖巧,仿佛任她施为。 但是——不是的,根本不是的。 萧子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。 他眼中分明有凶光,越是安静,便越是危险。 毕竟,见血封喉不过一瞬,他又何必大张旗鼓、大费周章。 “六小姐,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。” 他轻轻舔吻她的手心,嘴唇摩挲,獠牙却锋利,寸许的温热与寒凉,直逼她眉间心上。 “我,一定会来找你讨赏的。” 是时,晨间,桂叶刷风桂坠子,良久甫定。 玻璃窗子拖出一地的幽长花影,晨光只落一半,一暗一明,割开他两面,黑白一线,森森然的,不太像鬼,也不像人。 他总也心怀鬼胎。 这便是了。 沈要于是不紧不慢的吃下了那碗云吞去。 只不过,他自是没什么好要紧的,却苦了萧子窈,既想不破他,又拿不下祝寿的主意。 沈要一向非常不懂人情事故,便道:“随便送送不就好了。” 萧子窈陡的横他一眼,有些嗔怪。 “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?这叫做未雨绸缪。” 沈要听罢,全然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,谁知,他不过自顾自的应了一声,转身便往园里走去。 “哦。那你等一下。” 萧子窈罕的盯住他。 “你这是要干什么去?” “——帮你选贺礼。” 他挽起袖子,语气很淡,“不然,你光顾着挑礼物,都不理我了。” 话毕,他便已走去了花墙之下。 花藤泛滥,犹如宫绦委地,美则美矣,却遍生荆棘。 他于是信手捏住一只翠绿色甲壳的小虫,如此,那小虫便立刻挣扎起来了,明光流转,像一滴辣阳绿的生翡翠。 萧子窈忍不住失笑出声。 “呆子,过生辰的不是七岁小孩,而是七十岁的霍老太太,你难道就抓一只甲壳虫送给她?” “因为不是给你送礼物。” 沈要面无表情的说道,“送别人,七岁和七十岁,都不关我的事。但是,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行——” 他只将那小虫一下子丢在地上、碾碎了。 隐隐的,萧子窈只瞧见那虫尸的翠绿壳子一亮、又一暗,像佛像眉心的一粒青痣,郁郁不详。 “那就算了。” 他冷心冷眼,无视生杀。 谁知,不过一瞬,他却又反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花枝,那尖刺重重的扎了他一下,有一点点疼,似乎也出了一点点血,偏他只管握潮手心,眼色晶亮,道—— “六小姐,这朵花最漂亮,送给你。” 萧子窈一时有些语塞。 “呆子,你难道不知道疼吗?” 她说,“快把手松开,免得被扎伤了,得不偿失。” 然,她不过话音初落,沈要却已经迫不及待的大步跑到了她的跟前,檐下荫凉,不染秋光,唯独他的眼色不变,依旧暗烈,尤似冬雪洗过。 “知道疼。但是都值得。” 他轻声说道。 萧子窈于是拨开他的手,果然,到底还是出血了,星星点点的红,像是有花开在他的手心。 “真是个呆子。” 她实在哭笑不得,“我现在可没有什么多余的手帕能拿给你擦手了!” 她说的是从前旧事,沈要心下了然—— 不过是那一年冬,梁延送她洒了香水的英国玫瑰,他见了吃味,便偷偷的拿去烧了,谁知,木柴回潮,点着后居然蹿起浓浓的黑烟来,他被熏得满身黑灰,萧子窈一见,便笑他傻、又脏又傻,像滚了泥巴的小狗,于是便取了帕子,替他细细的擦净脸和手去。 他绝不会忘记的。 他于是说道:“我不要手帕。” “那你要什么?” “我要你开心。” 如今,正值秋,最是人间留不住。 萧子窈莞尔一笑。 “等今日出门选好了礼物,我们顺便去买些菜肉,晚上回家给你包饺子吃,好不好?” “——好。” 她笑意盈盈,沈要自然张口便答,却又一刻回过神来,既不怒、也不敢言。 “为什么还是要出去选礼物?” “因为刚才同心在电话里和我约好了,待会儿便坐车来找我,和我一起上街去逛逛珠宝首饰之类的。” 萧子窈故意拖长声音,娇滴滴的阴阳怪气,那娇气劲儿比坏心思耍得更多些,所以他根本讨厌不起来。 “反正,总不能送得太敷衍,不然要跌了我们沈军长的面子——” 果然,萧子窈在刺激他这一事上,从未有过失手。 沈要直觉心下一紧,真受不了她这样小意绵绵的叫他的名字,干脆便将她的下巴擒住了,一口亲上去,反倒是他显得狼狈。 “放开!” 那花枝落在地上了,萧子窈身形不稳,细跟鞋不甚踩上去,有点儿心疼,“我答应了同心的,一会儿就要和她出去了。” 沈要偏了偏头,只装作没有听到。 “不行。你去和她说,让她下午再来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一会儿可好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