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八十九章 卷末尾声：命运航班（二）（1/2）

“但这绝非宗教所带来的勇敢和坦然，而是相信所带来的勇敢和坦然。”</p>

顾为经望着陈生林的眼睛。</p>

望着中年男人眸子深处，终于难以再掩藏，再收敛的脆弱的光。</p>

“我相信自己是个好人，我相信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好事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我，我也爱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。”</p>

顾为经说：“所以，如果这就是我的人生，如果天上不曾降下一道白光将我接走，那我也接受。因为，我已经为了自己的人生原则做到了一切我能做到的事情。”</p>

“我会充满遗憾，但我不会后悔。”</p>

他看着窗外的阳光，看着阳光下的天空。</p>

“你问我是否宗教带给了我宁静，不，至少在现在，我依然不信佛，我依然没有相信上帝。”</p>

“但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堂存在，那我就是人间的义人，如果祂不愿意把我接入天国，那么是祂的问题。”</p>

“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极乐佛国的存在，那我就是高尚的信众，如果祂不愿意把我接入净土，那么也是祂的问题。”</p>

“如果……如果这一切都没有，死后一切都将化作尘埃，思维将变为宇宙中漂泊的孤寂的废热。那么我也能尝试着让自己大着胆子去接受这一切。我从来不是为了升入天国或者进入净土而做的好事。我从来都不是功过格式的行善者。”</p>

顾为经走到他的画架面前，望着椅子上端坐的男人。</p>

“或许我做好事的目的并非百分百的纯粹，或许我知道，我的内心也是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的，但我也知道，我的内心，是真正的想要去帮助那些孤儿院里的小孩子的。当我看到那些小孩子们的脸的时候，我是真的想伸出手，去抱抱他们的。”</p>

“我是这么想的，我也是这么做的，并且我做到了。”</p>

他凝望着画板上，男人隐藏在光影交界处的双眼。</p>

顾为经和画只隔了极近的距离。</p>

脸对着脸，鼻尖对着鼻尖。</p>

画外人和画中人的视线在柔光和暗夜的交汇处对视。</p>

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与吸。</p>

“我相信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点点的不同，或许是缈小的，微不足道的不同，但却真实的、向好的不同，我相信有些人的命运，因为我这十八年的人生，变得更好了一点点。我坚信走在正确的道路上，做了正确的事。”</p>

“我相信——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，所以，我相信我短暂的人生，要比你的人生，要瑰丽百倍。”</p>

陈生林看着年轻人的侧脸。</p>

这真是强大无比的宣言啊，宁静而超脱。</p>

阳光照在他的脸上。</p>

这一刻，连他都要承认，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牛逼、最坚硬、最从容的宣言之一。</p>

「我相信——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，所以，我相信我短暂的人生，要比你的人生，要瑰丽百倍。」</p>

这一刻。</p>

对方的模样，简直璀璨如光。</p>

“我这么好的人生，我这么的瑰丽的人生，可能因为我画了这张画给你，就要结束了。用我的生命去换陈先生您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残年里，每天被空虚、被恐惧，被不安所折磨，所炙烤，值得么？”</p>

顾为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。</p>

“不值得。”</p>

“当然不值得。每个人生命的重量是不一样的，也许社会上不应该有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，但人世间灵魂当然应该要有三六九等。我是好人，你是坏人，我的生命的份量当然应该比你的更重。”</p>

“你比我更有钱，更有权力，更能呼风唤雨。但我……陈先生，我要比你更高贵。”</p>

“蔻蔻小姐告诉我，她愿意用世界上所有的黄金，所有的手链，所有的这些东西，去换她的妈妈再陪她一天。我的生命的每一分钟，都要比你躺在黄金上的所有余生加起来更有意义。”</p>

“所以，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，我想要的结果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去新加坡参加画展，我想要的结果是你把我忘到脑后遗忘掉。所以……这六个月来，我一直都在逃。”</p>

顾为经伸出手，抚摸着画框。</p>

“但那天接到你的电话后，我发现我自己逃不了了，我发现自己厌倦了一次次的逃离，所以我来了。”</p>

“我感受到了我心脏的跳动，我知道我应该要来，我觉得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，但那时，所有的这一切，都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，我知道它在我的心口存在，但我还不清楚，它具体是什么。”</p>

顾为经转过身，向蔻蔻招了招手。</p>

“直到那天的晚上，蔻蔻小姐在我面前跳进了湖水中。”</p>

女孩走到男孩的身边，挽起了他的手，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侧脸。</p>

“不怕。”</p>

蔻蔻用眼神说。</p>

“不怕。”</p>

顾为经用眼神平静的回答。</p>

……</p>

「顾为经，你知道《天鹅湖》的最后一幕，讲述的是什么么？」</p>

——蔻蔻</p>

……</p>

</p>

在《天鹅湖》的最后一幕。</p>

公主发现她永远也无法逃离邪恶巫师的诅咒和控制，所以，她和王子相拥在一起，跳进了湖水的狂滔中。</p>

这一幕在被世界各地不同的芭蕾舞团演出，搬上舞台的时候，演绎出了多种多样不同的结局。</p>

比如。</p>

传统版本的《天鹅湖》是一个类似梁祝般的故事。</p>

在公主和王子双双投湖自尽以后，奇迹便出现了，天上有圣光降下，正义战胜了邪恶。</p>

公主和王子在光芒中迎来新生，爱情的力量战胜了法力滔天的邪恶巫师。</p>

诅咒自动解除。</p>

湖水自动褪去。</p>

在美好的霞光之中，像世界上所有的童话故事一样，公主和王子迎来了幸福美满的生活，直到永远。</p>

但也有很多其他不那么美好的结局。</p>

比如美国abt、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版本的《天鹅湖》，王子与白天鹅公主相拥的死去了，诅咒被解除，天鹅们重新变成了人，但王子和公主并没有迎来复生。</p>

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，拯救了其他被邪恶巫师的术法所控制的小天鹅们。</p>

还有更加悲伤的版本。</p>

在巴黎歌剧院或者奥地利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所编排的《天鹅湖》的剧情里。</p>

他们死后，没有让人复生的圣光降下，诅咒也没有被解除，魔王强大到几乎不可被打败。</p>

公主和王子相拥的尸体被湖水所吞没。</p>

那些被诅咒所控制的天鹅们，依旧在湖面上所飘荡。</p>

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。</p>

芭蕾舞的最后一幕，帷幕降下。</p>

邪恶的黑巫师罗特巴特双手交叉，站在湖岸上，望着前方水面荡漾着的水波，久久沉默。</p>

……</p>

但无论有没有解除诅咒，有没有死而复活。</p>

舞蹈的结尾是散发着红粉色的泡泡，还是忧郁深沉的成人童话，有一点是所有版本的《天鹅湖》都共通的。</p>

那就是公主在发现无法解除诅咒之后，便和王子相拥在一起，跳进了湖水之中。</p>

“高贵的死。”——这便是《天鹅湖》的终极奥义。</p>

蔻蔻从来都是一个超级超级聪明有灵气的小姑娘。</p>

她看穿了侦探猫。</p>

她比顾为经更早的看清了他自己。</p>

也许。</p>
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她甚至比顾为经更早的看穿了陈生林。</p>

“做一个勇敢的人，做一个高贵的人。她教会了我面对死亡时的勇气与尊严。”</p>

顾为经转过头来，他眼神深邃的看向陈生林，神色宁静的近乎于庄严。</p>

“我来是为了想告诉你。为了对抗你这样的坏人去死，不值得。但如果真的需要，那么为了正确的事情去死，我愿意去接受。我在害怕，我也在恐惧，我在恐惧死亡的到来。”</p>

“但我依然要来。”</p>

“我依然要去做正确的事情，我依然要去做出让我能够顶天立地的站在阳光下的事情，去做让我能够去勇敢的去面对死亡的事情。我来到这里，陈先生，是为了告诉你，我和你不一样，我愿意去永远永远的做一个好人，即使命运对我不好，但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对我都很好。我希望让他们感到骄傲，我希望让自己感到骄傲。我是为了告诉你，我和你不一样，我可以勇敢的去死。”</p>

“陈生林。”</p>

顾为经第一次毫无尊敬的叫了陈老板的名字。</p>

“不要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，我来是要告诉你，我们不一样。你说人生本没有选择，有的是命运，是命运安排好了每个人的道路。好坏善恶皆无意义。”</p>

“不，我要告诉你，不是这样的。”</p>

“好人就是好人，坏人就是坏人，善就是善，恶就是恶。”</p>

“人，是可以选择去勇敢的抗争命运的，人也是可以去勇敢的选择不愿意去像蟑螂一样活下去的。”</p>

“这是人性的尊严。”</p>

“只要你想，那么便从来都有道路。”</p>

年轻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。</p>

他笑着说。</p>

“陈生林，你已经习惯一手钞票，一手手枪，你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收买，如果不行，那么就可以用手枪来威胁。你以为这两者便能让你去扮演命运的神明，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。”</p>

“或许在你过往的人生中，在黑暗的地下世界里，这句话被一次又一次的验证了。但我今天，我要这里，我要站在这阳光下，我要去告诉你，不是这样的。世界上有很多品格，有很多亲情，有很多爱，很多善良，比金钱要更加重要，也要比子弹更有力量。”</p>

“如果命运真的非要拿手枪顶着我的脑袋，逼我去成为你，逼我去做一个坏人，那么……我会直视命运的眼睛，去告诉祂。”</p>

“那么就请开枪吧，我做好准备了。”</p>